頭頂的吊扇呼呼地吹著, 奶奶端著冰西瓜出來，笑容慈愛的招呼著：“來，吃西瓜。”

“奶奶, ”燕斐然拿了一塊西瓜啃了一大口, 腮幫子裏塞得鼓鼓的, 嘴裏口齒不清地說著：“奶奶唔給你安空調吧，夏天太惹了。”

此刻的燕斐然, 絲毫看不出大明星的模樣來，就是一個在奶奶面前想到什麽說什麽、完全沒有任何形象可言的孩子，不用有絲毫顧忌。

這樣的他，看起來格外的輕松自在。

瞧他把西瓜吃得滿手是汁, 淌得到處都是。盛錦滿眼寵溺, 扯了紙巾替他擦著手上臉上的西瓜汁，又把垃圾桶往他那裏擺的更正了一些。

奶奶坐在藤椅裏搖著扇子, 說：“夏天該熱就要好好熱，你們這些年輕人懂什麽。天天吹空調, 沒毛病都給吹出毛病來。”

她見盛錦好一通忙活，又說：“錦兒，你別老顧著他。你也吃, 啊？”

盛錦「嗯」了一聲, 又扯了張紙遞到燕斐然手裏，自己才拿起一塊西瓜吃起來。

太陽西斜，漸漸拉長了院落中的樹影。

奶奶拍了拍手站起來, 道：“走, 跟我去河邊轉轉, 回來順道去地裏摘點菜, 就可以吃晚飯了。”

小鎮邊上有一條蜿蜒的小河。

夏天是水量最豐沛的時候, 這條小河卻絲毫不見湍急，安靜地倒映出河邊樹林草叢，不疾不徐地往前緩慢流淌著。

陽光給河面上灑上一層金粉，孩童在水邊打著水仗，童真的嬉鬧聲讓空氣也變得活潑起來。

奶奶背著雙手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著，燕斐然想要扶她，被她嫌棄地趕走：“去，去！你倆自己走，別搭理我這老婆子。”

燕斐然哭笑不得，只好和盛錦走在後面。

一路上碰到好些奶奶的熟人，一見這架勢，紛紛上來打招呼。小鎮地方小，彼此間都能認識。

“大孫子回來了？這可敢情好。”

“是然然呢，好久沒瞧著了，這回多住幾天再走啊？”

“那個，然然啊，我家孫女想要跟你照個相，晚上我帶她來？”

“然然哥，幫我簽個名？”

剛開始還好，這越往前走，便越多人知道燕斐然回來了。小鎮雖小，也架不住燕斐然名氣太大。

越走，便越走不動道。

好吧，我就知道會這樣。

燕斐然認命的停住腳步，開啟了大明星的營業模式。臉上掛起在鏡頭前的慣常笑容，接過各種各式的筆，在不同的本子、照片上開始一陣龍飛鳳舞地簽名。

盛錦被遠遠擠開，奶奶笑瞇瞇地看著被團團圍住的孫子，瞧著差不多了才上去攆人。

“都走，都走！”她揮著手裏的蒲扇趕著人，說：“我家然然難得回來一趟，你們別圍著了！咱們自個都沒嘮夠嗑呢！”

那些年輕人也不懼，笑嘻嘻地散開了。

老人們卻是不感興趣。

他們也不怎麽上網，對鎮子裏出了個經常能在電視上見著的大明星雖然與有榮焉，但畢竟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，不覺得有多稀罕。

太陽慢慢朝著天際線落下，暑熱還未褪去。

三人從自家地裏出來，手裏捧著拎著新鮮蔬菜。回到家，仍然是奶奶主廚，燕斐然在一旁做幫手，淘米洗菜切菜熟稔無比。

盛錦自覺沒用，早早就就將碗筷在桌上擺好，站在門口和兩人漫無邊際的聊著天。

這樣的相處模式，讓他也覺得很輕松。

不用想利益得失、不用思考對方聽見之後的反應、不用計較情緒言辭是否得當。

這種感覺，除了在他自己的父母跟前能如此，就算在他爺爺面前，也在不斷斟酌言辭。更別提，在家族裏必須謹言慎行，在商場上更是連表情都需要管理。

吃完飯，盛錦把給奶奶帶來的一大箱禮物從車尾箱後面搬出來。有四季的衣物、有老人家吃的保健品、有按摩儀等等，放在客廳裏十分顯眼。

“奶奶，這些都是然然替您準備的，您可一定要收下。”

奶奶嘴上嫌棄，臉上卻笑開了花。大孫子的孝心，怎麽能不歡喜？

燕斐然撇了撇嘴，蹬蹬蹬跑上樓，過了一會兒又蹬蹬蹬地下來，手裏拿著一個古樸的首飾匣子，一看就是有些年代的東西。

“奶奶，還有這個。”

說著，他斜了盛錦一眼，目光中充滿了鄙夷。意思是：這些只要花錢就能買到的東西，有什麽可稀罕？

你自己讓人買來就算了，別拖上我。

果然，奶奶一見這匣子，頓時神色激動起來。雙手顫抖著撫上匣子上的刺繡錦緞，眼中隱隱有了淚意，“然然，你……你這是怎麽找到的？”

燕斐然一見奶奶想哭，頓時慌了手腳。

長腿一邁，他半蹲在奶奶跟前，用手去攬住老人的胳膊，道：“奶奶你別哭啊，找到了這不是好事兒麽？”

“京裏還有些爺爺輩在，我托了他們留意著。上半年有了消息，我找了幾處，終於是找到了。”

奶奶打開匣子，裏面放著一整套鎏金點翠頭面。好幾十年過去，未曾想還能有再看見這套頭面的一天。

這套頭面做工精良，看得出來經過精心保養。即使到了現在，也看不出來太多歲月留下的痕跡，在燈光下散發著柔潤的光澤。

匣子共有兩層，分別放著挑心、分心、掩鬢，還有三支發梳、釵一對、步搖一對、耳環一對。林林總總加起來足足十來件，是當年燕斐然爺爺在下聘時的彩禮。

幾經輾轉，終於又回到了原主人手裏。在燈光下，流光溢彩，美麗不減當年。

想當年，爺爺是京裏備受追捧的名角兒。

一登臺、一亮相，便是滿場喝彩聲。

老人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拂過釵環，透過泛起的光澤，仿佛看見了當年芳華正茂的自己和卓爾不群的他。

燕斐然沒有打擾老人的回憶，悄悄起身坐回椅子上。

那個混亂又榮辱並存的時代，那個麻木又振奮人心的時代，如今只能通過這些舊物，而窺見一鱗片爪。

窗外響起了高高低低的蟈蟈叫聲。

剛開始是一兩只的唧唧聲，再來逐漸匯成一片海。如同奏響一篇大自然的樂章，共同唱著一曲仲夏狂想曲。

燕斐然以胳膊做枕，平躺在院子裏的長條石凳上。看著夜空中的淡淡星河、點點繁星，仿佛與這夜色融為了一體。

當仰望星空，自身的那一點愛恨糾纏，好像都不重要了。

盛錦在門旁默默看了他半晌，又走了回去。

奶奶在二樓給他們收拾房間，換上了夏天剛曬好的褥子和床單，為了防蚊還灑上了花露水。這棟小白樓起好之後，燕斐然雖然很少回來，但奶奶每天都替他打掃房間，跟有人住著並沒有不同。

“然然，睡覺了！”奶奶趴在欄桿上喊著：“你在院子裏發什麽呆呢？！”

過了一會兒，燕斐然才回答：“來了！”

上了樓，他從行李箱裏翻出睡衣，去二樓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裏洗漱淋浴。回到房間，看見盛錦已經換好睡衣，正倚在床頭，翻著一本燕斐然中學時留下的課本。

奶奶念舊，屋子是翻修了，但以前燕斐然讀書時的書、獎狀都好好留著，整理成冊放在書櫃裏。

燕斐然劈手奪回了課本，冷著臉問：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
盛錦一臉委屈，“那我睡哪？”

他的然然還在課本上畫胖嘟嘟的小人，太可愛了。

“我管你啊。”燕斐然坐在床邊，用毛巾擦著半濕的頭發，也不看他一眼。

盛錦拿過毛巾，細致地替他擦著耳後的水滴，溫言細語，“然然，你講講道理。要是我倆分開睡，奶奶會擔心的。”

兩人在五年前分手，但都有默契地並沒有告訴奶奶。

老人家的確身板硬朗，可作為晚輩又怎麽能拿自己在感情上的事情，去煩她呢？於是，在奶奶眼裏，兩人還是原來和和睦睦過日子的那一對兒。

這五年裏，盛錦曾多次提出陪燕斐然一起回來探望奶奶，但都被他拒絕。奶奶知道盛錦開公司事情忙，孫子又是大明星，兩人的時間不對付也很正常，從來都沒有起疑。

然而，這會兒兩人到了眼皮子底下，要是還不睡在一個房間，老人家一定會懷疑的。

盛錦看著燕斐然的脊背僵了一下，趕緊趁熱打鐵：“我好久沒有抱過你了。我……我只想抱抱你。”

就像這樣替他擦著頭發，聞著他沐浴後的清新味道，他都覺得現世安穩。

只要能抱著他入眠，就心滿意足。

燕斐然沒有理會他，但也沒有再趕他出去。待頭發差不多都幹了，他搶過盛錦手裏的毛巾扔到角落，上床把毛巾被整個一裹，翻身睡覺。

放在墻角的落地大風扇呼啦啦吹著風，盛錦把半濕的毛巾拿出去，又取了一條幹凈的進來。坐在床頭，溫柔地替他擦著還未全幹的頭發。

燕斐然不耐煩，把他的手扒拉開。

“然然，你別任性，全幹了才好。”盛錦輕聲哄著，“夏天要是著涼了，自己難受。”

他放低了聲音，在這夏夜裏、在這蟲鳴和著風扇呼呼吹動的背景音中，如水一般柔和、又如春風一般和煦，讓人心安。

盛錦的唇角掛著笑意，眼底溫柔如水，仔仔細細地替燕斐然擦幹頭發，又一下一下輕撫著他的後背。

迷迷糊糊間，燕斐然好像又回到了兩人的熱戀時期。

那會兒他年輕氣盛，還不懂什麽叫榮辱不驚。遇到什麽好事便興奮得睡不著，網上有人罵他，他也會回懟，然後氣鼓鼓地睡不著。

盛錦便耐著性子，像這樣哄他入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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